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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侠玄幻] 择天记【作者:猫腻】(4月18日更新至“第一百三十五章 临兵斗者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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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四十七章 万万没想到

  关飞白万万没想到师兄居然会建议硬打,这种自己都能想出来的对战策略好在何处?

  苟寒食没有理他,看着梁半湖说道:“不要管他用的是真招还是假招,为我们不需要见招破招,你和他直接换招。”

  关飞白精于剑道,很明确所谓以招换招,最终便是以伤换伤,心想梁师弟明明比唐三十六那个家伙强,何至于要用这种两败俱伤的方法?

  苟寒食看梁半湖低头不语,知道师弟们都有些不解,平静解释道:“唐棠不如你,所以陈长生要帮助他以奇制胜,而你比唐棠强,就不能走奇诡之道,就是应该用最简单甚至最愚笨的方法,去获得一场最寻常的胜利。”

  他站起身来,接过七间递过来的手帕把脸擦干净,望向林畔剑眉将飞的唐三十六,说道:“为什么要硬打?因为这个家伙发起狠来真的有些过分,以招换招肯定会付出受伤的代价,但这应该是战胜他代价最小的一种方法。”

  梁半湖想了想,说道:“师兄,我明白了。”

  洗尘楼的门缓缓开启,槐院少年书生钟会轻而易举地战胜了自己的对手,走了出来。令他有些不愉快的是,楼外考生们的视线依然没有转向自己,还是看着那两个地方,甚至比先前更热切,因为梁半湖和唐三十六都已经站起身来。

  没有过多程序,梁半湖和唐三十六向那位离宫教士行礼后,便一前一后走进洗尘楼里。

  看着紧闭的木门,考生们的神情非常专注,场间一片寂静。

  大朝试对战第二轮至此已经举起了十余场,除了狼族少年折袖与苏墨虞那场,便是这场对战双方的实力最强,这场甚至比折袖苏墨虞那场更加受人关注,因为所有人都明白,参加这场对战的除了梁半湖和唐三十六,还有另外两个人。

  那两个人不会登场,发挥的作用却不弱于亲自下场,就像青藤宴最后那夜一样。

  世间有些人,可以通过学识以及思考能力,通过指导直接改变一场战斗的结局,这种人在与魔族对抗的前线就是军师,在绝大多数学院宗派里是那些德高望重的教授或是长老,只有离山剑宗和国教学院这两个地方,扮演这种角色的是两名学生。

  今日大朝试,各宗派山门的师长都不能进行考场,很多人非常羡慕离山剑宗和国教学院的考生。正是因为他们有苟寒食和陈长生可以做现场指导,这两个人都有能力,现场解决很多问题,改变很多事情。

  ……

  ……

  时间缓慢地流逝,洗尘楼内依然一片安静。

  陈长生神情不变,双手却握的越来越紧,感觉越来越不好,因为太安静了。

  忽然间,碧蓝的天空里出现一道红火的颜色,这抹颜色来自于洗尘楼内剑光的投影,看着非常温暖,温暖的背后却又隐藏着炽烈的凶险。

  红霞满天,美不胜收。

  汶水三式,晚云收!

  楼外响起一片惊呼,唐三十六的剑势,竟然突破了学宫的禁制,出现在洗尘楼的上空,落入所有人的眼帘!

  苟寒食抬头看着那片晚霞,沉默不语,发现唐三十六在国教学院这些天的进步,竟比所有人想象的更要大。

  陈长生的神情却变得凝重起来,因为按照事前的规划,今日不应该有红霞满天。

  或者,是唐三十六发狠了,但这说明什么?此时依然沉默无声的梁半湖,竟能逼着他提前发狠,意味着梁半湖犹有余力,而且不知如何,竟是让唐三十六没有能够把前面的十余记剑招连贯成剑势!

  楼外再次响起一片惊呼与赞叹之声。

  满天的红霞骤然变得明亮无比,小溪被照亮,水畔仿佛生出无数株红枫。

  夕阳挂!紧接着,一川枫!

  唐三十六的剑意,竟然播洒的如此之远,能够影响到楼外的环境,作为尚未通幽的少年郎,已经足够他骄傲。

  然而,陈长生的神情越来越凝重。

  因为直至此时,他还没有看到梁半湖的剑,在场所有人都没有看到。

  忽然间,晚霞骤敛,红枫虚化,一道极淡极柔,平和至极的剑意,在洗尘楼上空拂过。

  剑意如水,就像清水,无数顷清澈的湖水,把天空洗了一遍。

  无论晚霞还是落日或是红枫,尽数被洗的干干净净,提醒人们,先前那些颜色都不是真实的,是被人执剑为笔画上去,既然是画的,便用了颜料,只要是颜料,便能被水洗去,只要那些水足够多,足够清。

  半湖清水,可以濯足,更可以濯缨,还能把这片天洗的干干净净,露出原本碧蓝的颜色。

  洗尘楼外,无数考生仰首望天,没有惊呼,沉默不语。

  无论晚霞还是洗天的湖水,都是楼内那两名少年的剑意在小世界里的反射。

  真的好强。

  陈长生沉默了会儿,回复平静,望向远处溪边的苟寒食,点头致意。

  苟寒食点头回礼。

  洗尘楼的大门开启,梁半湖走了出来,在他身后一步,唐三十六也随之走了出来。

  大概便是这一步的差距。

  二人的身上都带着伤,衣衫上剑痕清晰。

  考官赞赏看了两人一眼,说道:“离山剑宗,梁半湖胜。”

  梁半湖与唐三十六对揖行礼,然后走下石阶,向林畔和溪边各自走去。

  ……

  ……

  唐三十六很疲惫,可能是这个原因,所以他不想说话。

  他走回林畔,坐到地面上,靠着一株白扬树,闭上了眼睛。

  陈长生给他喂药的时候,他也只是张了张嘴,依然不肯睁开眼睛。

  轩辕破走到他身边,蹲下看着他,满是淡青胡茬却又很稚嫩的脸上写满了担忧,说道:“你说说话啊。”

  唐三十六闭着眼睛,不肯理他。

  轩辕破有些着急,望向陈长生说道:“他没事儿吧?”

  陈长生说道:“可能被梁半湖伤的有些重,需要休息,我们不要打扰他了。”

  世间很多事情都是这样,尤其是对于少年阶段的男人们来说,当很多人想关心你的时候,你会很抗拒这种关心,不想理会对方,而当那些关心你的人准备离开的时候,你便会开始提前感到孤单,有些不安。

  唐三十六睁开眼睛,看着陈长生恼火说道:“什么叫伤的有些重?我哪儿伤了我?”

  落落指着他院服上那些被剑撕开的裂口,又指了指他脸上那道浅浅的血线。

  “这就叫重吗?你没看梁半湖那家伙,腿都险些被我砍断了!”

  唐三十六羞恼说道:“我就是有些困!我就是想靠着树躺会儿!你们别来烦我好不好!”

  说完这句话,他再次闭上眼睛。

  陈长生知道这个家伙向来心高气傲,结果大朝试对战第二轮就输了,肯定非常不好受。

  但他不能看着这个家伙沉浸在这种情绪里,他一直认为这样是在浪费生命,没有任何意义。

  所有负面情绪,都应该被瞬间击败或者说抛弃。

  “你差钱吗?”他看着唐三十六问道。

  唐三十六闭着眼睛,冷笑应道:“你见过比我更有钱的人?”

  陈长生又问道:“文试成绩应该还行吧?综合起来能进三甲吗?”

  唐三十六睁眼看着他,问道:“进三甲问题应该不大,问题是你问这个干嘛?”

  陈长生看着他认真说道:“能进三甲,就能观天书,而且你又不差钱,青矅十三司和圣女峰的那些师妹们都喜欢你,那你还想要什么呢?”

  唐三十六觉得这个问题似乎隐有所指,认真地思考了很长时间,然后有些不确定地试探问道:“首榜首名?”

  陈长生没好气说道:“那是我的。”

  唐三十六笑骂道:“你可真不要脸。”

  这时候他才确信,陈长生不是准备给自己上人生这堂大课,只是想开解一下自己,而且确实有效,至少他不想闭着眼睛装睡了。

  “讲讲。”落落在旁边说道。

  唐三十六沉默了很长时间,说道:“我万万没想到,梁半湖居然会打的这么蠢。”

  落落和轩辕破没有听明白,陈长生却明白了。

  梁半湖的实力本就在唐三十六之上,唐三十六和陈长生只能走出奇制胜的路数,试图用对方万万想不到的方法,给大朝试一个惊喜。

  然而他们却没有想到,梁半湖竟是用了最简单的一种方法来应对,想不到?不,他根本什么都不想。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难看蠢笨的打法。”

  唐三十六沉默片刻后继续说道:“你替我想的那些剑招,他根本没想着破,一个劲儿的对攻,傻不拉叽的,毫无美感……但我不得不承认,这很有用,前面的十几招用倒是用的,但完全连贯不起来,断断续续,弄的我非常不舒服,最后根本没机会用你想的那三记怪招,我只能用汶水三式搏一把。”

  “他撑住了,所以我输了。”

  陈长生能够想到,参加大朝试的所有人都能想到,梁半湖的对战策略里肯定有苟寒食的很多智慧。

  如果说青藤宴上,陈长生与苟寒食可以算是平分秋色,那么在今天唐三十六与梁半湖的对战中,他败的很彻底。

  他对唐三十六说道:“抱歉。”

  唐三十六沉默了会儿,说道:“这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你不用道歉,如果我比梁半湖强,那么就该苟寒食头疼,你可以更从容地去破他,终究还是因为我实力不济的缘故,说起来,我让你头疼,我才应该是道歉的那个人。”

  轩辕破在一旁诚实说道:“你们说的话我都听不懂。”

  “那就说些你能懂的。”

  唐三十六笑了笑,然后看着陈长生平静说道:“输了两场了,不能再输了。”

  他们对话的时候,对战还在继续进行,又结束了两场。

  马上就要轮到陈长生登场比试。

  陈长生想了想,说道:“这场我能赢。”

  说完这句话,他站起身来,向洗尘楼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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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四十八章 崖畔

  大朝试对战第二轮已经进入到后半段,在最引人注目的离山剑宗与国教学院的两场对决中,国教学院一场弃权,一场败,离山剑宗可以说把在青藤宴上丢的颜面尽数找了回来,国教学院则是被逼到了悬崖边上。

  虽然说对战不是团队战,大朝试最终只会按照个人成绩排名,但年轻的考生们终究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无论是在世人的眼光还是自我的认知中,他们的成绩便代表着他们所属学院或宗派的荣誉。

  国教学院第三个出场的是陈长生。因为国教学院公认最强的落落殿下,遇到了已经通幽的天海胜雪,被绝大多数人认为毫无胜算,那么国教学院如果不想在对战第二轮里全军覆没,便要看陈长生能不能过这一关。

  虽然他在对战第一轮里胜了那名黄山谷弟子,依然没有人看好他,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国教学院四名学生当中实力最弱的那个,现在连唐三十六都输了,他又如何能够避免失败?奇迹?如果经常发生,那就不再是奇迹,而是有问题。

  没有人看好陈长生的第二原因便是今天大朝试对战第二轮的抽签有问题。

  所有人都知道,肯定有人在抽签里做了手脚。

  陈长生这一轮的对手是槐院书生霍光。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都是最好的选择,不是陈长生最好的选择,而是那些想让陈长生失败的人的最好的选择。

  从圣后娘娘到贩夫走卒,从远在妖域的白帝夫妇到京都里的说书艺人,中土大陆所有人都关注着京都举行的大朝试,随着青藤宴上与徐有容的婚约昭告天下,又随着主教大人替他发出要拿首榜首名的宣告,无数双目光都注视着陈长生。

  在这种情况下,想要打压国教学院和陈长生的那些人,便必须做的更加谨慎小心,至少不能让人一眼就看出问题。如果第二轮就让陈长生抽签遇到苟寒食,谁都会知道有鬼,不说教枢处会不会把桌子掀翻,京都里的那些说书艺人桌上的响板,肯定会多响很多次。

  槐院书生霍光,是最好的对象。

  这名年轻书生一直在槐院里安心读书,没有出院历练,所以始终没有上青云榜,在不知内情的人看来似乎很弱。

  事实上,槐院无弱者,霍光更是槐院的重点培养对象,准备在大朝试上一鸣惊人,陈长生又如何能是他的对手?

  ……

  ……

  林畔的气氛有些低沉。

  唐三十六靠着白杨树,看着陈长生的背影,忽然说道:“打不赢就撤吧,别出事儿。”

  先前他对陈长生说不能再输了,是因为他知道陈长生因为某种原因,一定要拿到大朝试的首榜首名,既然如此,当然不能输,然而此时想着即便他再次莫名其妙地胜了那名槐院书生,最终也不可能是天海胜雪、苟寒食这些人的对手,便想收回刚说的话。

  在他看来,陈长生还很年轻,还有很多岁月,以他的天赋与学识,不知道将来能发展到什么地步,如果现在拼命都拿不到首榜首名,何必拼命?为什么不把眼光放在以后,留待将来,何必对自己如此冷酷?

  陈长生摆了摆手,没有回头,因为他没有办法解释,自己虽然还很年轻,但已经没有太多岁月可以虚耗。

  他对离宫教士行了一礼,然后走到石阶上。

  第一轮对战时,他右脚的靴子碎了,这时候换了双新的靴子。

  这双靴子是李女史从她的寝宫里拿来的,很新,但穿着很舒服,大小刚刚合适,应该是落落私下记着了他的尺码。

  穿着这双靴子,他觉得脚踏实地,非常有信心。

  林畔,轩辕破对唐三十六说道:“要不要歇会儿?”

  唐三十六看着远处石阶上的陈长生,沉默片刻后说道:“不用,把晶石给我。”

  正如天机老人在青云榜换榜时的点评,他被陈长生影响了很多,比如此时此刻,看着陈长生的身影,他很快便从先前的沮丧情绪里摆脱出来,准备开始冥想恢复真元,因为可能有加赛,他至少要进三甲,不然他真会觉得在陈长生的面前矮了一截。

  与境界成绩无关,与心志有关。

  ……

  ……

  洗尘楼开启,陈长生和那名叫霍光的槐院书生走了进去。

  二人隔着十余丈,站在铺满黄沙的地面上,静静对视。

  如果仔细看,或者能够看到他们脚边的黄沙下面,隐隐有些血迹,应该便是先前对战的考生留下的。

  “我听说过你。”霍光打破沉默,看着他说道:“在来京都之前。”

  这名槐院书生约摸十八九岁,神情冷漠,和他的那几位同窗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般,事实上,他们的容貌长的并不像,之所以会给人这种感觉,是因为槐院出来的年轻书生,都有一种很难形容的味道。

  陈长生没有接话,他觉得没有必要。

  “我知道在大朝试上会遇到你。”霍光看着他平静说道:“在来京都之前。”

  陈长生这才知道今天大朝试里对国教学院的打压,原来不仅仅是大周朝或者说国教内部有人出手,甚至牵扯到了遥远的南方。

  但他依然没有说话,平静地调整着呼吸以及真元的运行。

  “为了抵抗魔族入侵,人类世界需要团结,滔滔大势,无人可以阻止,任何人妄图阻挡,都只会被冲进历史的臭水沟中,而你……已经影响了南北合流的进程,所以,你不能拿大朝试的首榜首名,更不能和徐有容结婚。”

  霍光看着他面无表情说道。

  陈长生终于明白了那种难以形容的味道是什么。

  就像青藤宴最后一夜里,那名乡下书生说出的话给他的感觉一样。

  这个世界上一直有些人,有些读书人,相信有些很奇怪的道理。

  为天地立心,为生命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所以请你去死。

  铁肩担道义,你死后,家人我来照顾,这个世界也由我来照顾。

  陈长生摇了摇头,如果只有前半段,那很值得尊敬,如果加上后面半句,那便不好。

  他不喜欢这种味道。

  比徐世绩身上散发出来的血腥味道,更让他不喜欢。

  “放心,我不会用言语羞辱你,因为那没有意义,而且很无趣。”

  霍光看着他神情漠然说道,只是眉梢微微挑动了一瞬。

  或者在这一刻,他想起先前武试在煮时林里争道时,唐三十六那些尖酸刻薄的话语。

  “我会很简单地战胜你。”

  他看着陈长生,居高临下说道:“抽出你的剑,迎接你的失败吧。”

  陈长生依然沉默不语,没有接话,也没有抽出自己的剑。

  于是霍光做的这些事情,显得很可笑,就像是对墙壁出剑,对星空颂读长篇抒情诗。

  黄沙静铺于地。

  霍光的脸色变得有些寒冷,看着他说道:“如果你不拔剑,你今天便再也没有拔剑的机会。”

  随着这句话,一道清晰而强大的气息,从他的身体里散发出来。

  陈长生静静看着他,缓缓抬起右手,离腰间短剑的剑柄很近,伸手便能握住。

  最终,他没有握住剑柄。

  他收回右手,五指合拢,便成了拳头。

  “很好。”

  霍光看着他的动作,觉得受到了很大的羞辱,双眉缓缓挑起,深深地吸了口气。

  一道极精纯的真元外溢,穿过赭色的文士衫,在洗尘楼内带起一道风。

  那道风围绕着霍光的身体,如同一道屏障。

  他背着把大剑,他没有拔剑,而是像陈长生一样,握紧了拳头,然后一拳击出。

  嗡的一声暴鸣。

  围绕着他的那道风屏,瞬间出现一个空洞,一个泛着淡青色光泽、由真元凝成的拳头,从那个空洞里狂暴而出,瞬间穿过十余丈的距离,来到陈长生的身前,更令人震惊的是,那道风屏里又有拳意先后凝结,连接袭至陈长生身前!

  数十道真元拳意,就像是真正的拳头一般,四面八方,如风雨而来!

  ……

  ……

  昭文殿里那面十余丈方圆的巨形光镜,把洗尘楼里的对战画面,清晰地传到殿内大人物们的眼前。

  从陈长生和霍光走进洗尘楼开始,大殿便变得异常安静。

  主教大人没有继续睡觉,平静地看着镜中的陈长生,表情看不出是不是还像先前那样有信心。

  光镜里忽然出现了数十道青光。

  虽然不在现场,但只看画面,仿佛也能感受到其间蕴藏的威势。

  薛醒川身体微微前倾,惊异说道:“破军拳?”

  对于昭文殿里的这些大人物来说,那名叫霍光的槐院书生,不过坐照境界,施展出来的手段,自然不会令他们震撼,但想着霍光的年龄,居然能把最难练的破军拳修到这种境界,还是有些吃惊。

  将要迎接这数十记破军拳的,是陈长生。

  昭文殿里很多人,在心里默默宣布了他被淘汰。

  主教大人的眼睛微眯,浑浊的眼光再次变得锋利起来。

  莫雨神情淡然,搁在座椅扶手上的手,指节却有些微白。

  陈留王看了她一眼,生出很多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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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四十九章 笨拙向前

  破军拳的拳意隔空而去,凝而不散,直至接触到对手或是别的什么障碍物才会散发力量,可以最完整地保存起始时的威力,破防能力极为恐怖,就算是完美洗髓的修行者,也不可能用身体来硬抗,必须要想办法避开,或者以更强大的真元强行镇压。

  这种拳法还有一个特点,拳出如风,风凝如拳,自始处始,去如狂风暴雨,笼罩所有方位,一拳可敌数十人甚至更多,用在战场之上最为合适,修至巅峰甚至有以一拳破千军的传说,所以被称为破军拳。

  第一场对战里,陈长生展现出来了难以想象的速度,但破军拳没有给他留下发挥速度的空间,而且谁都看得出来,他的真元数量非常普通,和参加大朝试对战的这些天才们相比,更是少的可怜,如果他没有别的手段,必败无疑。

  昭文殿里很安静。人们看着光镜上的画面,看着那数十个泛着青光色的拳头,从四面八方轰向陈长生,神情各异。

  在教枢处主教大人梅里砂身旁,多出了两张座椅,里面坐着两名显得还有些年轻的主教大人,然而从他们的衣饰可以看出来,竟是与梅里砂相同级别的大人物,不知道是国教哪座圣掌的统驭者。

  这两位圣堂主教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很晚才来到昭文殿,给人的感觉,似乎专门就是要来看陈长生的这场对战。

  昭文殿里的人们神情各异,两位主教大人却很平静,淡定自若。

  因为他们很清楚槐院书生霍光的修为境界,更准确地说,霍光本来就是他们刻意替陈长生挑选的对手。

  大朝试对战抽签,是他们暗中安排的,陈长生在第一场对战里表现出来的能力以及所有细节,在先前,也已经通过他们麾下的某些教士,私下透露给了槐院,所以霍光才会一上来便施出消耗真元极剧的破军拳,要的就是不给陈长生任何机会。

  所有一切,只为确定一件事情,陈长生必须败。

  莫雨看着已经被推到悬崖边的陈长生,细眉微蹙,握着座椅扶手的双手更加紧了。

  陈留王在旁用余光注意着她,心里的疑惑越来越深。他想不明白,作为要打压国教学院一派势力的代表人物,此时眼看着陈长生便要失败,她为何反而会如此紧张,关心场间局势?难道她会担心陈长生?这没有任何道理。

  下一刻,他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情,以为自己猜到了莫雨的想法。

  在青藤宴上,落落殿下与关飞白对战的时候,曾经施展过简化版的耶识步,当时被苟寒食认了出来,惊艳全场。陈长生为何会魔族绝密的耶识步,这始终是个未解的谜团,虽然在青藤宴上,落落殿下用的步法并不是完整的耶识步,但在青藤宴以及大朝试对战这种层级的战斗中,那种简化版或者说变形的耶识步足以发挥很重要的作用,比如面对如暴雨而至的破军拳时……

  莫雨应该是想起了青藤宴上的画面,她并不是在担心陈长生会失败受伤,而是紧张于陈长生会不会施展那种简化版的耶识步,直接脱离破军拳的笼罩范围,给这场对战带来出其不意的变化。陈留王如此想到。

  他能想起陈长生的简化版耶识步,昭文殿里的其余人自然也能想起来,徐世绩的神情有些冷峻,薛醒川身体重新完全坐回椅中,场间变得有些沉默,众人清楚,陈长生至少不会马上就失败,这场对战应该会持续一段时间。

  那两位圣堂的主教大人依然面无表情,作为国教新派的代表人物,他们知道的事情更多一些。既然要打压国教学院,既然要借槐院之后直接让陈长生在第二轮便淘汰,又怎么会错过这些情报?

  陈长生能够掌握的所有手段,他的对手事先便知道。

  或者,霍光这时候正等待着陈长生用那种简化版的耶识步,从破军拳化成的暴风骤雨里突破出来。

  霍光一定隐藏着更强硬的手段,等待着他出来的那一瞬。

  下一刻,昭文殿里响起一阵惊讶的轻噫声。

  那两名圣堂主教微微皱眉,看着光镜里的画面,有些吃惊不解。

  陈长生没有用那种简化版的耶识步,没有试图从正在形成包围的破军拳里突破出去。

  更准确地说,他什么事情都没有做,两只脚踩在铺着黄沙的地面上,稳定地仿佛钉在那里一般,动都没有动一下。

  他隔着那数十个恐怖的青色的真元拳意,看着对面的霍光,沉默不语。

  时间快速地前行,他没有等待多长时间,昭文殿里的大人物以及二楼沉默观战的那些离宫教士们没有看多长时间,挟着恐怖威力的破军拳,终于来到了他的身前,像真正的暴风雨一般,充斥着他身周空间里的所有角落。

  看到这幕画面的很多人,无论是徐世绩还是莫雨,或是洗尘楼二楼里那些心向国教学院的教士,都非常不解,不知道他究竟要做什么。这是大朝试的对战,没有生命的危险,按道理来说,不会出现束手就擒的画面,而且即便他自认不敌,为何要站在原地承受暴雨般的破军拳的打击?

  不解和疑惑,是现在观战的大多数人心里的情绪,有的人还有些微微怅然,比如陈留王和莫雨。

  到了这时候,陈长生已经输定了。

  霍光的破军拳已然成势,在陈长生的身体四周形成一道约两丈方圆的淡青色的风雨线,里面有无数风与雨,尽是恐怖的拳意。

  陈长生这时候就算施展那种简化版的耶识步,也无法突破这道破军拳组成的风雨线。

  除非他能够施展出来真正的、完整的耶识步。

  但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春天来到京都,成为国教学院十余年来的第一名学生,带起无数风雨,要成为大朝试首榜首名,所有一切,都会在这一刻结束吗?下一刻,陈长生动了。所有人都以为他会动的时候,他安静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所有人都以为他不可能再动的时候,他忽然动了。他没有用耶识步,直接向着面前那道由破军拳组成的狂风暴雨里冲去。他的动作看起来有些生硬,感觉有些笨拙,但很坚定。洗尘楼二楼里响起一片低呼声,观战的离宫教士们有些人很吃惊,有些人很担心。

  此时在他身周的空气里,至少有数十道拳意,像飓风一样流转,每道拳意的最前端,都有一个泛着青光的拳头。

  那些拳头并不是实质的存在,可以说是假的。

  但那些拳头里蕴藏着恐怖的威力,真的不能再真。

  那些破军拳组成的风雨很密,仿佛没有一丝空隙,除非完整版的耶识步借自然之势跃趋,别的步法身法再如何精妙,都会触碰到那些拳头,然后引发那些拳头里蕴藏的恐怖威力,更何况他没有用任何步法,只是简单地向前冲去。

  啪的一声轻响,他右脚上的新靴像雪片一样碎裂。

  黄沙骤散,露出石质地面,蛛网般的裂痕再次显现。

  身体与空气碰撞,带着凄厉的啸声,他的人化作一道残影,黑龙再现。

  极短的时间后,残影微微停滞。

  因为一道强大的拳意击中他的右肩。

  深色的院服如花绽开,嘶嘶响声里,布料随风而散,拳意入体,肩部的皮肤骤红,似将裂开。

  此时,他只向前掠出两步。

  似乎,便要就此停下。

  然后被暴雨风般的破军拳,轰倒在地。

  二楼骤然安静。

  昭文殿里却响起一声轻笑,带着淡淡的嘲弄意味。

  莫雨没有笑,她看着光镜上的画面,心情有些复杂。

  她仿佛看到下一刻,陈长生的右肩皮开肉绽,骨断血流,然后被更多的破军拳击中,喷血倒下,就此失败被淘汰出大朝试。

  她甚至看到了更久以后,这个少年离开国教学院落寞的背影。

  那个小楼的房间里,被褥冰冷,就算放再多的安神香,也不会再有以前的味道。

  她想起娘娘对自己说过的那句话,忽然觉得有些后悔,有些感伤。

  很多人都是像莫雨这般想的。

  是的,陈长生在第一场对战里展现出了惊人的防御能力。

  但,破军拳是破军拳,就算完美的洗髓,也不可能硬挡。

  陈留王沉默不语,有些微怒于陈长生一开始的时候,为什么不拔剑。

  徐世绩依然面无表情,他现在的身份有些尴尬,看着陈长生惨败,他不适合流露出任何情绪。

  所有人都以为,陈长生会被破军拳破防重伤。

  然而就在下一刻,洗尘楼内出现了一幅神奇的画面。

  破军拳落在陈长生的右肩上,院服骤碎,血色隐现。

  然而,只是隐隐一现,便迅速回复寻常。

  一声轻微的闷响,在他肩部响起。

  那记破军拳……消散如烟,随风而散!

  如此恐怖的拳头,竞没能让他流血!

  这哪里是崖石破空而落,可以破大地,惊林鸟?

  这就是清风拂山岗!

  这记破军拳,就是在给陈长生挠痒!

  霍光神情剧变。

  洗尘楼二楼惊呼不断。

  昭文殿里鸦雀无声。

  就在这时,陈长生的左脚落到地面。

  他继续向前,向着对面的霍光掠去。

  他的动作看着还是那么笨拙。

  却……那么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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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五十章 浴血、拔剑、纵云、落须

  一道清风落在崖石上,自然散了。

  这便是那记破军拳落在陈长生肩头给人的感觉。

  当然,不可能真的是一阵清风,所以他的院服破散,已然化作一道残影的身体,被迫滞了那么一瞬。

  只是一瞬。

  他左脚踏向地面,崭新的靴子毫无意外地碎裂成丝,坚硬的地面再次出现缝隙。

  几乎同时,数记破军拳难分先后的接连落在他的身上,院服破损严重,在空中飘舞,他的身体表面出现几道清晰的拳印,却未能深入。

  从这一刻的画面看,根本不像是破军拳落在他的身上,反而是他用身体主动撞上那些强劲的拳意。

  啸声再起,陈长生再次化作一道残影,伴着令人耳震的恐怖撞击声,生生撞破由数十道破军拳组成的那片风雨,消失无踪。

  只有一只碎靴留在裂开的地面,像石中生出的花,院服的残片,缓缓飘落,像空中飘下的絮。

  ……

  ……

  昭文殿内再也无法保持安静,响起座椅挪动的声音。

  莫雨站起,看着光镜上的画面,美丽的眼中满是震惊的情绪。

  摘星学院的院长震撼无语,他身边的宗祀所主教难以控制情绪,惊呼出声。

  徐世绩神情依然漠然如石,看不出来他在想什么。

  刚刚来到昭文殿的那两名主教大人,微微动容。

  薛醒川身体再次前倾,盯着光镜,神情变得异常凝重。

  再完美的洗髓,都不能让修行者的身体达到这种强度,哪怕是魔族也不行。

  为什么陈长生的防御能力如此恐怖?就算他再有奇遇,就算他把百草园里所有的珍稀药草全部炼化成丹药吃了,也做不到这样。

  昭文殿里的人们都见多识广,那两位主教大人更是与梅里砂一样,都是国教六巨头中人,但他们却从未见过这样的事情。

  陈长生的身体实在是强的难以想象,根本无法理解。

  所以他们很吃惊。

  是的,陈长生的防御当然不完美,相信无法抵挡住法器或是锋利兵器的攻击,但这种基础能力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

  薛醒川想的更多些,所以他的神情更凝重。

  因为他想起了一个很长时间没有听到的名字。

  周独|夫。

  千年以来,大陆公认的最强者。

  无论是曾经那位发誓要统治整片大陆的魔君,还是如太阳般耀眼的太宗皇帝陛下,在个人武力方面,都无法与这个人相提并论。

  即便从天书降世开始看,周独|夫也至少能够排进前三。

  很多年前,周独|夫还是个少年的时候,远没有举世无敌的实力,但那时候,他便在大陆上非常有名气,因为他拥有比完美洗髓更强大的防御能力。

  所有人都知道,那是因为他婴儿时期,因为某次大机缘,曾经以龙血浴身。

  然而大陆承平多年,龙族已然消失,数百年来,连龙都看不到,陈长生又到哪里去取龙的精血?

  薛醒川没有继续想下去,因为那种推想比陈长生展现出来的身体强度更加不可思议,也因为光镜上的画面,再次吸引了他所有的注意力——看着陈长生如一道残影般直扑霍光,他明白了陈长生为什么最开始的时候中一直没有动。

  防御能力再强,也不可能承受破军拳无休无止地轰击,就算他能承受住,也肯定会受伤,甚至可能会受很重的伤,那样,即便他战胜霍光,也无法在接下来必然更艰难的对战里继续获得胜利。

  所以陈长生等,等着对手让破军拳成势,等着那片风雨从覆盖整座洗尘楼地面的范围,缩小到自己身周丈许。成势后的破军拳,必然威力更大,但他只需要突破一层,便能突破所有。他要用单位时间内承受破军拳的数量,来争取时间,从而在整场战斗里,少受几拳。

  薛醒川神情再变,心想这是何等样自信的战法。

  ……

  ……

  陈长生是大朝试的焦点人物,包括那两名圣堂主人在内的很多大人物,都对他投注了很多目光,很多人比如莫雨,都以为已经掌握了他所有的手段或者说底牌,但事实上,没有人知道他究竟拥有什么,就连主教大人,甚至落落都不知道。

  槐院书生霍光的破军拳确实很恐怖,使用的时机也非常完美。

  如果是人们印象里,哪怕是以最大期待来预测实力的他,面对这样强大而有准备的对手,想来也是必败无疑。但谁都想不到,他现在的实力,他所经历的奇遇,要比最奇瑰的想象更加夸张。

  甚至就连他自己,此时都还不清楚自己究竟经历了些什么,不知道自己曾浴龙血,只能从身体的异变猜想一二,但他知道自己很强。

  现在的他,至少有四种方法可以突破如狂风暴雨般的破军拳。

  他选择了看起来最直接,也是最笨的一种方法。

  因为没有人会想到这种方法。

  就像唐三十六和梁半湖那一战,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苟寒食居然会让梁半湖打的那么蠢,唐三十六如何也都想不到,梁半湖竟然真的打的那样笨。

  他可以用耶识步避开对手的破军拳,是的,哪怕破军拳已然成势,他依然可以避开,因为他掌握的耶识步谈不上完整,但也不是人们印象里,青藤宴上落落用过的耶识步,要比人们想象的更加难测高明。

  但他没有用。

  他也可以抽出腰畔的短剑,用钟山风雨剑的第一式起苍黄,直接与漫天的拳意正面交战。

  但他也没有。

  因为这才是大朝试对战的第二轮,他还没有遇到那些真正的强敌,他不能把自己最强的那些手段和底牌,露出来。

  对面那名叫霍光的槐院书生,还不够资格让他用那些手段。

  ……

  ……

  转眼之间,破军拳被破,局势逆转。

  陈长生如一道残影,瞬间掠至霍光身前。

  霍光很震惊,但他的境界要远在那名黄山谷弟子之上,加上槐院弟子最重守心静意,骤然遇到这种突变,竟是毫不慌张,一拳击出。

  他没有拔剑,因为陈长生来的太快,这一拳是他先前施出破军拳的后续,连贯之间最是自然,所以最快。

  他的这拳没有击向陈长生,而是击向地面,而且拳意极为空明。

  只听得嗡的一声轻鸣,他脚前的黄沙飘舞而起,拳意幽然于其间。

  借着拳意反震,他疾速后掠,赭色的文士衫,竟也拖出了数道袂影,可以想见他退的有多快,多么坚决。

  在后掠的同时,他右手伸到肩后,准备抽剑。

  他一直背着把剑。

  那把剑很大,形状有些怪异,中间竟是弯的。

  这把剑叫做正意,乃是槐院七把弟子规剑之一,极为锋利,内有乾坤,虽然无法排进神兵榜,但亦非凡物。

  他坚信,只要自己执剑在手,陈长生的防御能力再如何恐怖,也不可能是自己的对手。

  他略有悔意,先前如果进洗尘楼后,他第一时间拔出正意剑,不理会那名教士的建议,何至于像现在这般退的如此狼狈。

  正义明意剑前,群鬼辟易,只要一招,他便能把陈长生斩败。

  想着这些的时候,他的右手已经握住了剑柄,只需要极短的时间,便能把剑从鞘中抽出来。

  抽剑的动作很简单,他练过无数遍,所需要的时间短到甚至可以认为,那段时间不存在。

  可是,时间终究是无法毁灭的永恒存在。

  再短,终究需要一段时间。

  霍光的眼瞳骤然缩小。

  陈长生没有给他这段时间。

  霍光在洗尘楼外,便接到离宫教士的信息,知道陈长生在第一场对战里表现出了极惊人的速度,对此,他有所心理准备,对这场战斗进行设计时也做了充分的考虑,然而他没有想到,陈长生所谓惊人的速度,竟是……这样的惊人!

  陈长生太快了,快到他的手刚刚落在剑柄上,便到了他的身前。

  正意剑出鞘半尺,陈长生的拳头离他的胸口也只剩下半尺。

  霍光知道来不及了,脸色骤然微白,真元狂暴而出,化作一声厉啸,从唇间迸出!

  同时,他的右脚向地面轻轻踩落。

  是的,不是重重踏下,而是轻轻踩落。

  哪怕是如此紧张的时刻,他的脚步依然轻柔,仿佛要踩在一团云上。

  先前他一拳空幽击向地面,身前地面飘起的黄沙,看着就像是一团云。

  他的右脚,便轻轻踩在这团黄沙蕴成的云上。

  很轻柔,很曼妙,很神奇。

  他仿佛也变成了流云,向上方飘去。

  ……

  ……

  “好一个纵云!”

  昭文殿里响起赞叹声。

  不知道是宗祀所的主教大人还是谁,竟开始替南方槐院的学生喝彩,可以想象陈长生参加大朝试还有那份宣告,给这些人带来了多大的压力。至于那三名坐在客座上的南方宗派师长代表更是神情满足,捋须不语。

  霍光的表现确实值得赞美。一名还没有通幽的年轻修行者,居然能够把槐院身法纵云施展的如此完美,在这样紧张的时刻,依然展现出风清云淡的气息,不得不说,槐院对弟子的培养,确实非常了不起。

  更重要的是,这一式纵云身法,对这场战斗来说,可能带来极大的转折。

  陈长生很快,所以不能停,他的拳头很强,所以不能弯。

  直行的事物,想要陡然改变方向,速度越快,需要越大的力量,或者是极高级的驭使真元的法门。

  那种法门很少见,览遍大陆各宗派学院,也不超过三数。

  京都里,没有哪家学院有这种法门,白帝城一脉,也没有这种招数。

  陈长生就算想学都不知道到哪里学去。

  所以他的拳头只能落空。

  而霍光已然纵云而起。

  二人之间将成高低之势,霍光将执正意剑在手。

  这场对战的胜负,或者,将会就此改变。

  然而下一刻,那几句南方宗派师长代表的手陡然僵硬。

  其中一位长垩老甚至把白须揪落了数根。

  昭文殿内,惊呼之声大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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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五十一章 天空

  陈长生的速度确实很快,拳头确实很直。

  按道理来说,他的拳头肯定会落空,无法击以曼妙纵云身法飘起的霍光

  他的拳头确实也落空了,落在了空,发出一声嗡鸣,仿佛一座古钟被调响。

  毫不承力的空气,似乎都被这一拳击破。

  然而他的拳没有就此停下,而是继续前行。

  被击破的空气里,仿佛出现了一条通道,那条通道无法用肉眼看见,给人的感觉却是真实存在。

  昭殿里的大人物们,看着光镜上的画面,也感觉到了那条通道的存在。

  那条通道是陈长生用拳头击穿的,却不是直的,而是一条弧线,前端微微上翘。

  这根无形的线,很平滑,很好看,有一种自然天成之美。

  笔直的拳头,如何能够在空击出一条弯曲的通道?

  只能有一种解释,那就是他的拳意,在最后散发的那一刻,改变了方向。

  世间有哪种拳法可以做到这一点?

  霍光向天空飘掠。

  陈长生的拳头沿着那根无形的曲线,向着天空而去。

  “燎天一剑”

  昭殿里响起薛醒川的惊呼声。

  确实没有拳法可以做到在最后时刻改变拳意的走向。

  昭殿里的大人物们都是见多识广之辈,非常肯定绝对没有。

  但有剑法可以做到,在剑招的最后改变剑意的走向。

  先前昭殿里的大人物们在心默默数过,世间大概只有三种法门可以做到这一点,其便有这种剑法。

  离山剑法里的燎天剑

  昭殿里接连响起座椅与地面的摩擦声。

  大人物们震惊起身,看着光镜上那个正在握拳轰天的少年,惊骇莫名。

  国教学院的学生,怎么可能学会离山剑诀里的不传秘剑?

  传闻里,离山剑法里的燎天剑,是那位传奇的离山小师叔自创的秘剑,向不示人,直到数百年前,他云游四海回到离山,才在当代掌门的苦苦请求下,把这记剑招记录进了离山剑法总诀里。

  这记剑招很出名,但却极少有人学习,因为这剑招学起来太难,对神识的凝练程度要求太高。

  这一代的离山剑宗弟,据说只有秋山君和苟寒食学会了这一招。

  现在,这一记剑招出现在陈长生的手。

  他没有用剑,用的是拳头。

  燎天的一剑,自然变成了轰天的一拳。

  在他的拳头与碧蓝的天空之间,是霍光。

  于是他的拳头在轰破碧蓝天空之前,首先要落在霍光的身上。

  轰的一声闷响。

  那是拳头与身体接触发出的声音。

  陈长生的拳头,轰在了霍光的胸腹之间。

  简洁,准确,有力。

  轰的第二声闷响。

  那是身体与空气撞击发出的声音。

  霍光的身体,骤然间离地而起,向着天空飞去,片刻后,就变成了一个小小的黑影。

  洗尘楼外,考生们聚在石阶前,等待着这场对战的结果。

  便在这时,他们听到了连接两声轰鸣。

  因为洗尘楼里的隔音阵法,他们先前一直没有听到任何声音,更不像唐三十和梁半湖战时那样,能够在碧蓝的天空里看到剑意的投影,对参加这场对战的霍光以及陈长生,不免有些看低。

  直到这两记雷声般的轰鸣陡然响起,仿佛在他们的耳边炸开。

  考生们震惊无比,随着轰鸣之声的嗖嗖破空声,视线上移,看到了那个向天空飞去的人影。

  场间一片死寂,很多考生张着嘴,却没有人说话。

  他们眼睁睁看着那个人影飞到极高的地方,然后重新落下。

  片刻后,地面传来轻微的震动。

  考生们低头望向脚下,然后抬头望向洗尘楼,震撼的无法言语,觉得心都随之震动起来。

  那道震动,应该便是那个人落到地面吧?

  大多数考生都没有看清楚,那个被击飞到天空里的人影是谁,但不知道为什么,但所有人下意识里都认为,不会是陈长生。

  洗尘楼内。

  陈长生右脚在前,左脚在后,像把弓。

  他右臂微弯,举拳向天,像火把。

  霍光被击飞。

  他收拳,然后收回右脚,站直身体,向天空望去。

  他的视线上移,然后下落,随着那道人影回到楼内。

  一声闷响,烟尘微作,地面微微颤动。

  烟尘渐敛,霍光倒在地上,不停喷着血,不知道骨头断了多少根。

  从他离开地面那刻开始,二楼的考官们便冲了下来,做好了抢救的准备。

  青曜十三司的女教士,不停地挥洒着清光,替他止血,确保生命无虞,然后才会把他转移到离宫。

  躺在覆着黄沙的地面上,看着碧蓝的天空,霍光的神情很痛苦,眼神里满是不甘与愤怒,最多却还是惘然。

  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输掉这场对战。

  要知道在进入京都之前,他就已经提前知道了自己的对手是谁。

  如果陈长生连武试都过不了,自然不能参加对战,如果他连对战首轮都无法通过,自然也不会遇到他,他所知道的就是,只要陈长生进入了第二轮,那么自己便会是他的对手,自己将会成为他无法逾越的一座大山,从而历史在这一刻得到纠正,南北合流再次回复正轨……

  然而,现在他躺在地上,受的伤太重,无法动弹,便是连转颈这么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出来。

  他想对陈长生说些什么,但他无法看陈长生,也说不出话来,只能看着那片碧蓝的天空。

  学宫里的天空比外面的天空要低很多,刚才他甚至以为自己会摸到那片天空。

  就像他进入洗尘楼前以为自己能够很轻松地战胜陈长生一样。

  可事实上,天空是无法触及的。

  他也没能战胜陈长生。

  为什么?

  陈长生能够想到霍光、以及霍光身后那些大人物们此时的心情是多么复杂,有多少感想,但他没有想。因为别人的感想与他无关,他人的砒霜不管是不是他的蜜糖,都和他没关系,他从来不会把时间消耗在这些无谓的事情上。

  他没有看躺在地上的霍光,向着那位主持对战的离宫教士行礼,然后向洗尘楼外走去。

  那位离宫教士来自教枢处,看着少年的背影,赞赏地点了点头。

  从进入洗尘楼到离开,陈长生一句话都没有说。

  对战开始之前,霍光说不会用言语羞辱他,因为那样无聊而且无趣,只会简单的战胜他。

  陈长生用事实告诉对方,说话本身就是无聊且无趣的事情,我是来战斗的,不是来聊天的,更何况我们不熟,甚至不认识。

  同样是在对战开始前,霍光居高临下地对他说,如果不拔剑,就再也没有拔剑的机会。

  陈长生用事实证明,真正需要拔剑的人,其实是霍光自己。

  昭殿内,再次回复安静。

  人们用了很长时间,才压制住心头的震惊。

  莫雨看着光镜里空荡荡的黄沙地面,唇角微微牵动,似乎想要笑,但终究还是保持住了冷漠的模样。

  薛醒川望向主教大人梅里砂,对于陈长生展现出来的水准,他有很多困惑

  人们这时候才发现,主教大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重新闭上了眼睛,仿佛再次开始入睡。

  只是他脸上的皱纹,变得舒展了很多。

  本有些刺眼的老人斑,也变得淡了很多。

  他的脸上,有淡淡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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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五十二章 赤足的少年,坚决的少女

  燎天剑是秘剑,即便是长生宗诸崖的长老都不会,只有离山的弟子们能够接触到,陈长生这辈子都没有去过离山,他怎么会这一剑?对普通人来说,这很难解释,甚至可能成为困扰他们终生的谜题,但此时在昭文殿里的大人物们,比普通人知道更多更久远的故事,没有用多长时间,便想起来了数百年前,对抗魔族的战争里曾经发生过的一件事情,那件事情在波澜壮阔的战场上并不起眼,却有影响极为深远的后续发展。

  那件事情之后,离山剑宗的剑法总诀,被送到了白帝城o。

  “按照当年的约定,离山剑诀只能由白帝一族保存,严禁外传,陈长生凭什么能学?”

  “因为陈长生是落落殿下的老师。”

  “这样也行?那这般推展开来,岂不是国教学院以后的学生都能学离山剑法?”

  “殿下觉得行,那便行,如果离山剑宗不同意,去和白帝陛下讲道理好了。”

  “不说剑法……陈长生究竟是怎么洗髓的?身体强度怎么到了这种程度?不用法器和兵器,竟难破其防,他有何奇遇?”

  昭文殿里很多目光落在了主教大人的身上,充满了探询之意,心想难道是教枢处动用了某种秘法。

  主教大人没有说话,现在世间可能知道陈长生奇遇真相的人只有三位,他便是其中之一。

  莫雨也在思考这件事情,就像先前她曾经想过的那样,她知道落落一直住在百草园里,陈长生肯定对园中的珍稀药草非常熟,她知道陈长生的老师计道人是大陆首屈一指的医者,擅于炼药,但这些都不足以让陈长生的身体变到如此之强。

  薛醒川再次想起周独l夫,但下一刻他便摇了摇头,自我否决了这种猜想,因为这种猜想实在是太过荒唐,太不现实。

  大朝试是大陆最重要的活动之一,但对大人物们来说,大朝试的主要目的是选拔人才,真正的意义是在将来,所以他们很平静,不用近观,可以安安稳稳地坐在昭文殿里,那两位圣堂大主教更是姗姗来迟。

  然而今年的大朝试给他们带来了太多震撼与意外。苟寒食和天海胜雪还没有出手,落落殿下首轮也没有机会发挥自己的实力,折袖还潜伏在他自己的草原里,他们便已经没有办法稳稳地坐在椅间。莫雨起身说道:“我要进去看看。”薛醒川、徐世绩还有殿内很多大人物,都随之站起,离开昭文殿,向清贤殿走去,准备进入青叶世界近距离观看接下来的大朝试。人去殿空,只剩下梅里砂一个人。这位教枢处的主教大人、国教旧派的领袖人物,缓缓抬头,看着光镜里的满地黄沙,仿佛还在看着先前那名少年,沉默不语,面无表情,不知悲喜,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给人一种特别沧桑的感觉。

  数月前青藤宴最后一夜,陈长生被莫雨囚进废园,然后他自行进入黑龙潭底,这些事情他都知道,他甚至知道娘娘那夜也在看着,他只是不知道那夜在地底陈长生遇着那条黑龙后,发生了什么事情。

  现在看来,真正的事情应该是不久前发生的。

  浴龙血而新生吗?主教大人的脸上露出一丝意味难明的笑容。

  那条黑龙居然愿意为你付出如此大的代价?她想从你身上得到什么?

  对陈长生拿首榜首名,他其实从来没有抱有任何希望,那份震惊整个大陆的宣告,只是他给陈长生再次施加的压力。

  只有压力,才能让陈长生尽快成熟起来。

  现在,他从陈长生的表现里,竟看到了希望,虽然只有极淡渺的一丝,可能性依然极小,但终究是有希望的。如何能不欣慰?洗尘楼开启,陈长生走了出来。首轮对战他走出来的时候,右脚的靴子尽碎,这一次,他两只脚上的靴子都碎了。

  他赤着双足,站在石阶上,院服破烂,看上去就像是个小乞儿。

  但没有人真把他当成一个小乞儿,这一次,人们是真的震惊了,尤其是随后离宫教士宣布霍光身受重伤,像苏墨虞一样,被送出学宫救治之后,震惊的情绪达到了某种顶点,先前只有折袖在离宫教士前辈的注视下,直接重伤对手,没有想到,陈长生居然也做到了。

  问题在于,他是怎么做到的?

  关飞白很是不解,异道:“这家伙青藤宴的时候还只是个普通人,这才多少天,就变得这么强了?”苟寒食说道:“我说过,他不是个普通人。”人们震惊的视线,随着他来到林畔。轩辕破憨笑着迎上前去。陈长生看着他勉强地笑了笑,说道:“麻烦扶一下。”落落在旁闻言神情微变,这才知道他表面看起来无事,原来还是受了不轻的伤,竟连行走都有些吃力,赶紧上前扶着。

  来到那棵白杨树下,他坐了下来,坐在了唐三十六的身边,微微蹙眉,显得有些痛苦。

  在洗尘楼里,他突破那些拳头凝成的风雨时,瞬间承受了七记破军拳。

  纵使他的身体再强,也撑的有些辛苦,尤其是右胸受的那拳极重,肋骨没有折断,但应该已经有了些裂痕。

  如果他用耶识步,或者直接拔剑,或者会胜的更轻松些,不至于如此辛苦。就像在场间他做决定的那瞬间想的一样,他的目标不是通过对战次轮,他的目标是大朝试的首榜首名,那么他便必须走到最后决战的时刻,便必须有所保留。

  槐院确实在培养年轻弟子上很有一套,霍光至少有青云榜前五十的实力,但他太骄傲,没有经验,或者会轻敌。

  为了最终的目标,冒些风险也是值得的。

  “完了,这下在你面前真抬不起头来了。”

  唐三十六与梁半湖对战时受了不轻的伤,一直靠着白杨树调息,看着身边的陈长生,想到这个家伙居然进了对战第三轮,比自己走的更远些,不免有些恼火,把手里握着的一颗晶石塞到他手里,说道:“你也就是运气好些。”

  这话倒也确实,霍光如何能与梁半湖相提并论,陈长生笑了笑,没有理他,看着小脸上满是担心神情的落落,说道:“我没事,你放心吧。”

  落落看着他满是泥土的双脚,赶紧转身取出一双新靴子,搁到了旁边,然后从袖中取出手帕。看她那意思,竟是准备替陈长生把脚擦干净。陈长生哪里敢让她这样做,这可不是在国教学院的藏书馆里,这是在教宗大人的青叶世界中,数十名考生还有更多数量的离宫教士前辈们正看着这边,他可不想被众人的怒火直接烧成灰烬,赶紧把手帕接了过来。

  “殿下,按他这种打法,您可能需要多准备些靴子。”

  唐三十六认真数着,说道:“到最后还有四轮,您至少要再准备三双新靴子。”

  他说这话本是想嘲弄陈长生和落落这对师徒,没想到落落却开心地笑了起来,说道:“承你吉言。”

  唐三十六怔了怔,这才想明白自己下意识里认为陈长生能够走到最后。

  “不用准备靴子了,接下来这几轮,我争取不打光脚。”

  没等唐三十六解释什么,陈长生说道,然后望向落落,说道:“这一轮弃权吧。”

  师长有命,弟子从之,落落向来很听他的话,但这一次她没有听。

  “不要。”

  她的回答很干脆,很坚决,还带着些小姑娘的撒娇或者说傲娇意味。

  “你打不过他。”陈长生望向远处的天海胜雪,沉默片刻后说道:“而且他今天给我的感觉也很危险。”林畔三人没有注意到他说的那个也字。今天的天海胜雪很沉默,特别低调,所以给人的感觉特别古怪。

  因为他的家世背景决定了,他不可能低调。

  今年参加大朝试的考生里,除了落落,便是他的背景最深厚可怕。

  而且他的性情也从来与低调沉默无关,一个低调的人,绝对不会从拥雪关回到京都之后,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要去把国教学院的院门给砸了。

  可是他今天真的很低调,从大朝试开始到现在,始终沉默不语,如一个寻常考生般站在人群里,便是连表情都没有什么变化。

  很多人都注意到了他的沉默,陈长生也一样,他觉得这很危险。

  如果说那名狼族少年折袖对落落的注视,给他最危险的感觉,天海胜雪便在其次。

  因为这两个人都有战胜落落的实力。

  尤其是天海胜雪。

  作为圣后娘娘最看重的侄孙,他没有停留在繁华的京都里过纨绔的生活,而是远赴拥雪关与魔族战斗,因为他向往强大。

  然后他真的在拥雪关外的战场上破了生死境,通幽成功。

  今年大朝试,他和苟寒食是最强的两个人。

  落落知道自己不是天海胜雪的对手,但她依然坚持要打这一场。

  陈长生站起身来,目送她走到洗尘楼前,神情凝重,很是担心。

  唐三十六从白杨树上抠下一块硬硬的树皮,准确地砸中他的脑袋,说道:“你真不明白殿下为什么要参加大朝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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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五十三章 不战

  落落可以直接进入天书陵观碑,但她依然在教宗大人座前恳请一夜,还是要参加大朝试,哪怕不计名次。为什么?因为她要替自己的老师陈长生扫清障碍。在对战环节里,她每战胜一个对手,陈长生便会少一个对手。

  从这个角度出发,她对战遇到的对手越强,越符合她的心意。尤其是公认最强的苟寒食和天海胜雪二人,就算她打不赢他们,她也要让对方消耗剧烈,至少要受不轻的伤,如此陈长生在对上他们的时候,才能保留那么一点机会。

  所以当第二轮对战抽签她抽到天海胜雪时,全场震惊,只有她自己很平静,甚至有些高兴。

  陈长生没有想过落落为什么要参加大朝试,这时候被唐三十六提醒,想了想便明白了其中的原因,因此他低下头看着脚上那双崭新的靴子,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抬起头来,对唐三十六说道:“我一定会赢的。”

  唐三十六看着他说道:“这句话你不应该对我说,而要告诉她。”

  陈长生说道:“我不用对她说,她也知道。”

  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洗尘楼门再次关闭。

  今日大朝试对战在洗尘楼举行,注定了这座楼的门会关闭很多次,稍后还会关闭很多次,门枢处的吱呀声变得越来越刺耳,但没有哪一次关门比现在这一次关门更吸引人们的注意力,这声吱呀最清楚。

  这是今年大朝试开始以来最强的一战。一位是白帝城的公主,血脉天赋强大至极,能够让青云榜临时改榜的落落殿下。一位是圣后娘娘最看重的侄孙,在拥雪关前与魔族强者的血腥战斗中成功通幽的天海胜雪。

  这样的对战自然万众瞩目。

  一直站在人群外,背对着整个世界的孤单少年,都转身望向了洗尘楼。

  斡夫折袖像冰一样的眼睛深处,隐隐有火焰正在升腾。

  ……

  ……

  洗尘楼内很安静。

  天海胜雪与落落相对而立,平静行礼,然后直起身体。

  没有人出手。

  青叶世界里的阳光,洒落在天海胜雪的脸上,肤色白皙胜雪。

  落落安安静静地站着,如画的眉眼在这如画的世界里依然美丽如画。

  天海胜雪静静听着楼间传来的声音,忽然笑了起来。

  不得不承认,他的笑容有些迷人。

  落落自然不会被迷住,但有些迷惑,为什么在楼外的时候,天海胜雪从来不笑,偏偏这时候笑了?

  “很多人想让我和殿下您打,因为大朝试对战里,能够胜过您的人,便只有我和苟寒食,而和苟寒食相比,我似乎更适合与您战斗,因为毕竟就算我真的伤了您,白帝夫妇看在娘娘的面子上,也不会对我太生气。”

  天海胜雪看着她微笑说道:“是的,很多人想借我的手把殿下您这个国教学院的最强战力淘汰,至于您的用意我也非常清楚,不过是想替陈长生保驾护航罢了,只是我有些不解,就算您能够胜过所有人,又怎么保证他能不停地胜利呢?”

  落落说道:“作为弟子,我必须做到自己能做到的所有事情,无论先生他能走多远。”

  “有些意思,不,是很有意思。”

  天海胜雪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平静甚至有些淡漠地说道:“可惜的是,这场对战是国教里两位主教大人的意思,是我家里的意思,是宫里某些人的意思,还有很多人的意思,他们唯独没有考虑过我的意思。”

  ……

  ……

  洗尘楼一个幽静的房间里,排着十余张座椅。

  两位尊贵的国教圣堂主教大人分别坐在东西两头,莫雨与陈留王坐在正中,薛醒川、徐世绩,宗祀所主教和摘星学院的院长以及三名南方宗派代表还有其余的一些大人物,都分别坐在椅中。

  今年大朝试,那些年轻的修行者带来了太多震惊与意外,这些大人物们想要在更近的地方观察,确保不会出问题,所以从昭文殿来到了洗尘楼内,他们将要看到的第一场对战,便是最强的一场对战,这也正是他们的目的之一。

  落落殿下与天海胜雪的对战可以进行,可以分出胜负,但绝对不能像先前折袖对苏墨虞,或是陈长生对霍光那样,负责控场的考官措手不及、来不及反应让对战的考生身受重伤,这是他们分别向教宗大人和天海家给出的承诺。

  然而他们没有想到,这场吸引了无数视线的对战,一开始便进入了出人意料的节奏。就像天海胜雪今天在大朝试上如此沉默低调一样出人意料。没有鞭落风雨,也没有雪拥北关,只有天海胜雪平静的声音在楼间不停地响着。

  是的,没有人考虑过天海胜雪的意思,这是天海家集体的意志。

  听着天海胜雪的这句话,那两名圣堂大主教还有些大人物的神情微微变化。

  ……

  ……

  “什么是意思?意思就是追求。我当然有我自己的人生追求,或者说目标。”

  天海胜雪往二楼方向看了一眼,然后收回视线,望向落落继续平静留意道:“这些年来京都一直都在说我嫉妒陈留王,因为从小他可以留在皇宫,可以和平国莫雨一起学xi,其实人们都说错了,我真正嫉妒的对象是莫雨。”

  “世人只看到娘娘对她的宠信,赐给她的权势与荣耀,却被那些光辉遮住了眼睛,看不到她这么年轻,就已经是聚星境了。聚星境啊……这些年所有人都在说徐有容、秋山君,前些年,所有人都在说王破,说肖张,却很少有人想到她究竟有多强。”

  二楼那间幽暗的房间里,很多视线落在莫雨的身上,她神情淡漠,仿佛天海胜雪提到的根本不是她。

  “不错,我是天海家在武道方面最有前途的人,所有人都以为,我从拥雪关万里归京参加大朝试,就是要拿首榜首名,然而……秋山君不来,我就算拿了这个首榜首名又有什么意义?难道就能证明我比莫雨强?”

  天海胜雪忽然停住话语,沉默了很长时间,才再次开口继续说道:“好吧,就算我战胜了秋山君,依然不能证明自己比她强,而且如果是以往的我,我大概真的会愿意为了大朝试的首榜首名而努力,因为那毕竟是荣耀。”

  落落看着他不解问道:“难道现在你不这样认为?”

  “修行的目的是什么?是强大。强大的目的是什么?是活着,然后拥有更大的权势,获得更多。”

  天海胜雪看着她平静说道:“以前的我会认为大朝试首榜首名很重要,那至少可以帮助我在面对莫雨的时候,增加一些自信,但现在大朝试对于我来说,最重要的意义在于,我会遇到殿下您,而您需要我的失败。”

  说完这句话,他再次望向二楼,略带傲意说道:“接下来我要说的话,建议你们最好不要听到,不然对你们来说,也会是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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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五十四章 而胜

  天海胜雪和落落站在洗尘楼下的黄沙间,二人的家世背景加起来,足以直接震慑住二楼里所有人。当然,二楼里的人也都是些大人物,但他的警告非常清楚,而且那些大人物各有阵营,分属不同势力,都在一个房间里,彼此看着彼此,所以想听也只能不听。

  房间里很安静,很幽静,窗外透来的天光并不明亮,坐在正中间座椅上的莫雨,沉默了片刻,神情漠然地闭上了眼睛,仿佛准备小歇片刻,实际上是用这个动作表达了自己的态度,她不准备听天海胜雪接下来的话。

  薛醒川微微皱眉,两位圣堂主教也缓缓闭上了眼睛,随着数道轻微的声响,窗外的木栅翻动,天空骤淡,隔音阵法发动,再也无法听到楼下的声音,至于在别处的那些离宫教士,想必更没有胆量偷听,自想办法把自己变成一个聋人。

  过了会儿时间,天海胜雪没有再去确认有没有偷听,也不理会这些事情,望向落落继续说道:“用大朝试首榜首名来证明我的强大,对我活着以及获得更大的权势,没有意义,所以我可以放弃。”

  落落说道:“首榜首名是难得的荣耀,可以加重你在娘娘心里的地位。”

  “然后呢?”天海胜雪面无表情说道:“天海家第三代的年轻人里,我本来就是最出色的那个人,变得更出色,对我有什么好处?决定这个家族最终结局的人,还是我的父亲以及他的那些兄弟。”

  落落看着他,问道:“所以你准备用首榜首名来换取你所需要的东西?”

  天海胜雪说道:“不错,这便是我先前为什么说,大朝试对我而言,最重要的意义在于我会遇到殿下,殿下需要我的失败。”

  落落想了想,问道:“你想要些什么?”

  天海胜雪静静看着她,说道:“我希望能够换取殿下您的友谊。”

  落落想都没有想,直接说道:“不可以。”

  天海胜雪自嘲说道:“看来天海这个姓氏果然已经天怒人怨。”

  落落说道:“不,我只是认为友谊这种事情不能交换,只能培养。”

  “有道理。”天海胜雪的神情变得认真起来,说道:“那么我能不能有机会与殿下培养友谊?”

  落落说道:“这件事情我不能作主,得听先生的。”

  天海胜雪想了想,陈长生应该不会对自己有任何好印象,又问道:“或者,殿下您有没有堂姐或者表姐?”

  落落聪慧过人,哪里听不懂他的意思,不解说道:“我表姐都在大西州,但……如果我没记错,你明年就要娶平国了吧?”

  天海胜雪说道:“您应该很清楚,平国喜欢秋山,我娶她有什么意思,再说了,娶她只能让我死的更快些。”

  落落明白他的意思,想了想后说道:“这件事情我不能作主,得听父母的。”

  “那么,我能从殿下这里换取些什么呢?”天海胜雪眉头微挑问道。

  落落也有些苦恼,说道:“我真的不知道。”

  天海胜雪望向二楼紧闭的窗户,忽然说道:“一个承诺?”

  落落神情微凛,说道:“到那时,我不见得有履行承诺的能力。”

  天海胜雪平静说道:“我相信殿下的品德,只要到时候您真的尝试履行承诺,我便会承认。”

  落落说道:“你这样太吃亏了。”

  天海胜雪说道:“用未拥有去换最值得追求,哪怕是只存在于未来的可能,也是值得的。”

  落落忽然有些同情他,问道:“何至于此?”

  天海胜雪笑了笑,显得有些落寞,说道:“或者,这便是成熟的代价。”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向洗尘楼外走去。

  落落看着他的背影,有些感慨。

  生在帝王家的人们,不是谁都像她一样幸运。

  当然,她也有她的不幸或者说艰难,只不过尚未到来。

  天海胜雪毫无疑问是聪明人。

  他用大朝试的一场对战,换取了将来的某种保障。

  正如他和落落最后说的那样。

  何至于此。

  必须如此。

  ……

  ……

  木栅翻动,天光重入,声音也重新进入幽静的房间,那是天海胜雪离去的脚步声。

  一片沉默。

  没有人知道天海胜雪与落落殿下说了些什么,实际上就算听到了那番对话,也无法确定天海胜雪与落落之间达成了什么协议。在场的都是大人物,都有足够的智慧,只是除了陈留王之外,其余的人没有落落和天海胜雪这样的家世背景,所以很难明白他们最大的恐惧。

  人们只看到天海胜雪直接离开,放弃了这场对战。

  莫雨看了眼那两位神情凝重的圣堂主教大人,心想天海胜雪毕竟姓天海,如何能被你们利用?即便是他的父亲也不行。

  ……

  ……

  天海胜雪直接离开了学宫,没有继续参加大朝试,反正他的文试成绩至少前五,谁也不敢把他挤出三甲。

  离宫教士站在石阶上,宣读道:“国教学院,落落殿下,不战胜。”

  不战胜?

  这场无比瞩目的强者对战,居然没有进行?天海胜雪居然直接退赛?洗尘楼外的考生们很吃惊,不知道先前楼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落落走回林畔。

  陈长生看着她,不解问道:“怎么回事?”

  落落小脸上的神情有些惘然,不是那种未知的惘然,而是有所感触的惘然。

  她看着陈长生说道:“先生,我答应他不告诉任何人,包括你和父皇母后,抱歉。”

  陈长生怔了怔,说道:“没事,那便不要说好了。”

  ……

  ……

  大朝试对战第二轮正式结束,接着便是第三轮进入前十六的比试。第三轮对战依然是抽签。但与第二轮不同,这一轮的抽签反而不那么紧张,进入第三轮的考生,基本上可以确认在大朝试里排进前三甲,只看最终的具体名次。能够进入三甲便心满意足的考生,自然不在乎接下来会抽到谁,其余的考生志向远大,想要进入首甲终究会遇到强敌,那么接下来会抽到谁也很无所谓。

  输了第二轮对战的考生,除了苏墨虞、霍光身受重伤无力再战,还有天海胜雪诡异认输之外,都还留在场间准备稍后的加赛,洗尘楼外还有六十一名考生。考生们的目光大多数时候,都落在林畔国教学院数人处。

  国教里那些大人物会不会还在抽签里动手脚,给落落殿下和陈长生安排难以战胜的对手,是现在场间所有人唯一比较好奇的事情,天海胜雪离开之后,场间唯一有把握战胜落落殿下的,便只剩下苟寒食一人。

  还有件事情,比较令考生们紧张,那就是谁会抽到那名狼族少年折袖,虽说到了第三轮,真的是抽到谁都无所谓,但绝对没有人想面对折袖,被难堪地击败倒还好说,关键是这个少年太过冷血暴戾,受重伤那便不好了。

  离宫教士很快便把写着张听涛这个假名的纸条抽了出来,折袖的对手是关飞白。

  折袖的脸上依然没有什么表情,显得格外冷漠,但从他平静的眼神里可以看出来,他对这个对手很满意。

  关飞白没有说话,很是沉默,看不出来他此时的心情如何。

  青云榜第三与第五战。来自雪原的嗜血狼族少年与离山剑宗的神国四律战,无论是哪个名头,都足以让这场对战变得刺激起来,以至于那些本来以为不再关心抽签的考生们,都发出了阵阵惊呼。

  惊呼之声没有停歇,下一刻陡然更响。

  因为梁半湖遇到了七间。

  这是什么节奏?

  苟寒食的神情变得有些凝重。

  下一刻,他抽到了摘星学院的一位少年强者。

  考生们议论纷纷。

  大朝试对战第二轮打压国教学院,第三轮便是要对离山剑宗动手了?

  这一轮陈长生和落落的对手都相对较弱。

  但在以大朝试首榜首名为目标的那些人里,他们的运气并不是最好的。

  天道院庄换羽连续三轮遇到的对手,都相对偏弱。

  与之相似的还有槐院的钟会。

  ……

  ……

  苟寒食走进了洗尘楼。

  这是大朝试对战开始以来,他第一次落场。

  天海胜雪离开之后,在考生当中,他的实力境界最强。

  这场对战自然也很吸引眼光。

  然而这场对战却进行的很平静,很平常,甚至可以说有些过于平淡。

  没有过多长时间,洗尘楼的门开启。

  苟寒食和那名摘星学院的少年考生,从楼内先后走了出来。无论是他的身上,还是那名摘星学院少年的身上,都看不到任何血渍,似乎都没有受伤,甚至连灰尘都没有,仿佛二人之间根本没有发生一场战斗。

  胜者自然是苟寒食。

  “我不是他的对手,差的太远。”

  落落看着向溪畔走去的苟寒食,有些佩服,有些不安,说道:“就算我这时候通幽,机会也不大。”

  “瞎想些什么呢?”陈长生说道:“他是我的对手,不是你的。”

  ……

  ……

  苟寒食的第一次出场,出人意料的平淡。

  七间与梁半湖,这对离山剑宗弟子之间的同室操戈,却更加出人意料。

  这场对战出人意料的激烈,洗尘楼的隔音阵法,根本没有办法遮掩住那些凄厉恐怖的剑鸣,碧蓝的天空上,出现无数道纵横相交的剑意,即便站在楼外,都能感觉到那两把剑的威力与危险。

  最出人意料的是,最终的胜利者竟然不是梁半湖,而是七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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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五十五章 日常

  洗尘楼开启,梁半湖与七间走了出来,离宫教士宣布七间是胜者,引来场间一片哗然,他们自己却没有什么反应,低声说着什么,似根本不在意衣服上到处都是裂口,到处都是血迹,衣袂间还残留着圣光治疗后的残余。

  他们走下石阶,向溪边走去,一路继续低声说着话。

  有些考生离的近些,才听见原来这对师兄弟竟是在互相参讨先前的对战,这一招你用的不对,那一招师兄你出的太缓……

  这些年,神国七律是很多年轻一代修行者的偶像或者说目标,这七位离山剑宗弟子的战例,在世间流传,是很多人津津乐道的话题,像当年七间输给庄换羽一招那场试剑,因为是神国七律罕见的败迹,更是被翻来覆去的研究评论。

  但很少有人看见过他们师兄弟之间的战斗。

  直到今天,人们才知道离山剑宗年轻一代为何如此强大,神国七律的光芒为何如此耀眼。

  同门相战,竟是毫不留力,却不记恨负气,因为在他们看来,这些只是寻常事。

  日日行此寻常事,便是非同寻常,离山如何不强?

  唐三十六看着溪畔那四名离山剑宗弟子,有些失落说道:“原来我输给梁半湖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七间也远比我强。”

  这里的输与强指的不是境界实力,而是别的一些东西。

  陈长生说道:“我们可以向他们学习。”

  唐三十六看了他一眼,说道:“怎么学?你难道没有发现,梁半湖输了也很高兴,而且是真的高兴。”

  “嗯?”

  “大朝试上,他们可以尽情出剑,而不用担心残废或者死亡,这让他们很高兴。”

  “所以?”

  “我不是这种怪物,我学不了,我认输。”

  从清晨进入离宫到随后进入青叶世界里的学宫,从昭文殿到洗尘楼,出现在考生们眼前的离宫教士并不多,但实际上,整座离宫,更准确地说是整个国教系统都在为大朝试服务,有很多考生看不到的教士做着各种各样的工作,在大朝试上想死是件很难的事情。

  再次走进洗尘楼时,陈长生特意看了眼楼上,没有看到任何人,然后他看到了自己的对手。

  对战第三轮,他的对手是个小姑娘,正是当日在神道侧对他嘲讽羞辱最终被唐三十六骂哭的那名圣女峰小师妹,叶小涟。

  圣女峰和长生宗一样,都是南方国教体系里的两大宗系,下辖很多山门,叶小涟来自慈涧寺,在教枢处为国教学院提供的资料里,非常清晰地注明,这名小姑娘修行资质不错,待年龄到后,可能会直接进入南溪斋,当然,她只能进外门修行。

  修行资质再好,叶小涟的年龄太小,作为大朝试年龄最小的参赛者之一,她的境界很不稳定,按道理来说,很难进入到对战的第三轮,但她的签运极好,第一轮便胜的极为顺利,第二轮的对手是一位通过预科考试才能参加大朝试的民间学子,她的境界与对手相仿,真元不及对手深厚,最后是依靠随身携带的山门法器,才侥幸赢下这场,她出了洗尘楼后便扑进师姐怀里哭了一场,惊喜难抑。

  第三轮抽签,她听到了陈长生的名字,她知道自己的好运终于结束了。

  叶小涟看着陈长生,稚嫩的小脸上满是紧张不安的神情,微微发白。

  那日在神道上,她骂过陈长生是想吃凤凰肉的癞蛤蟆,她一直认为陈长生就是个没用的废物,然而谁能想到,陈长生竟是连接过了两轮,在上轮更是战胜了槐院的霍光,和她签运极好的情形不同,靠的当然是自己的实力。

  叶小涟知道自己不是陈长生的对手,想着曾经得罪过此人,心情更加紧张。

  便在这时,二楼传来考官的声音:“准备好了,便开始吧。”

  陈长生望向叶小涟,点头示意。

  被他看了一眼,叶小涟竟是难以抑止地害怕起来,眼圈微红,衣裙微颤。

  陈长生微怔,心想这是怎么了?

  叶小涟真的很害怕,身体不停地颤抖,手腕上那串铃铛也随之颤抖起来,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清脆的铃铛声,让她清醒了些,她鼓起勇气,把手腕上的铃铛掷向了陈长生。

  她与陈长生隔着十余丈的距离,那串铃铛竟是瞬间到了陈长生的面前。

  这串铃铛是慈涧寺的山门法器梵音铃,与千里钮之类的传说级别法器完全不能相提并论,但也有极强的威力,比落落在首轮对战里遇到的天道院的那把伞弱不了太多,不然她也不可能在第二轮里凭借这个法器直接战胜对手。

  这串铃铛不知道是由什么金属制成,系线里隐隐带着道凌厉的剑意,清脆的声音里隐藏着某种气息,可以干扰到修行者的真元运行,只是叶小涟的运气似乎真的在前几轮便用完了,她此时的对手陈长生最弱的便是真元数量,他也最不需要真元来战斗。

  他右手化拳向前击出,然后手指在空中散开,就像朵花般绽放,准确至极地抓住了这串梵音铃。

  梵音铃在他的手掌里不停地颤抖,看上去就像在挣扎,向四周传递着巨大的力量,同时那道干扰真元运行的气息也越来越凌厉。

  陈长生体内的真元运行确实受到了极大的影响,问题在于,就算梵音铃什么都不做,他的真元运行本来就难以通畅,他的经脉本来就是断的。

  他不用真元,只凭身体的力量,便把这串梵音铃紧紧地握在了手里。

  当!当!当!

  梵音铃剧烈地颤抖,挣扎,想要跳出他的掌握,却始终不能。

  数息时间过后,梵音铃终于安静下来,停在了他的手掌里。

  叶小涟看着这幕画面,完全忘记了自己是在战斗,用手掩住嘴巴,惊讶至极。

  梵音铃是慈涧寺的师长交给她的,她很清楚,这串梵音铃飞舞时带着多大的力量,很难被控制,她有想过陈长生能有很多方法,很轻松地让梵音铃失去功效,却怎么也没有想到,陈长生竟直接用手掌把梵音铃握住了。

  清脆的铃声消失,洗尘楼里一片安静。

  叶小涟震惊无语,完全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陈长生也没有继续出手,握着那串铃铛,望向二楼。

  二楼那个房间里依然幽静,不知道是震撼于陈长生非人的力量,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没有人说话。

  莫雨神情漠然说道:“难道你们真以为他会羞辱一个小姑娘?他又不是唐棠。”

  这句话揭破了某些隐秘的用意,也做了定断。

  一名离宫教士出现在二楼栏畔,望向叶小涟问道:“认输?”

  叶小涟点了点头,眼圈微红。

  陈长生把梵音铃搁到脚边的黄沙上,转身向洗尘楼外走去。

  他没有对这个曾经羞辱自己的小姑娘口出恶言,也没有理她。

  叶小涟怔怔望着他的脚步,忽然觉得有些无助。

  先前她已经做好了被陈长生击败,然后羞辱的准备,却没想到他没有这样做。

  出了洗尘楼,陈长生走回林畔。

  叶小涟走回师姐身边,抬起袖子,擦了擦眼泪。

  “怜香惜玉啊?”

  唐三十六看着陈长生冷笑说道:“那我成了什么人?”

  陈长生问道:“那如果换作你,会怎么做?”

  唐三十六想了想,发现自己也没办法做什么。他不喜欢那个叫叶小涟的小姑娘,言语刻薄可以,因为吵架靠的是文字功法和肺活量以及不要脸的程度,但总不能说真把她打一顿吧?那岂不成了以强凌弱?

  接下来出场的是落落。

  参加大朝试的四名槐院书生,现在还剩下两人,她这场的对手便是除了钟会的另外那人。

  她和那名槐院书生走进洗尘楼。

  二楼里响起脚步声。

  有些大人物走到窗边来观看这场对战。他们真的很好奇,落落殿下现在究竟到了什么程度,竟能让天机阁专门换了一次青云榜的榜单。第一轮的时候,落落遇到的对手太弱,第二轮天海胜雪直接弃权,那么这一轮总要打了吧?

  落落从身畔解下落雨鞭,看着那名槐院书生说道:“你先出剑。”

  她在国教学院里对着陈长生恭谨有礼,乖巧有加,偶尔会撒撒娇,对着别人时的气势则完全不同,当初在青藤宴上,无论是天道院教谕还是离山的小松宫长老,都完全不被她放在眼里,更何况这名槐院书生。

  她并没有刻意居高临下,盛气凌人,只是雍容平静,言语淡然,便自有一种贵气与威势。

  那名槐院书生神情微变,缓缓自鞘中抽出长剑。

  他的动作很缓慢,但长剑离鞘的声音却极干脆。

  锃的一声!

  一道明亮的剑光,瞬间掠过十余丈的距离,来到落落的眼前!

  落落的眼睛都没有眨一下,睫毛都没有颤抖一丝。

  起苍黄!

  她手里的落雨鞭狂舞而起。

  钟山风雨剑挟着无比磅礴的真元,轻而易举地湮灭那道剑光,然后向着对面的那名槐院书生袭去。

  学宫是个小世界,天地感应更加敏感,随着她施出钟山风雨剑,碧蓝的天空里异象出现。

  不知何处飘来了一片乌云,笼罩住了整座洗尘楼。

  然后开始下雨。

  就像对战开始之前一样,洗尘楼的黑檐再次被洗了一遍。

  她用的是落雨鞭,雨点便是鞭头。

  雨点落在檐间,落在黄沙上,发出啪啪的声音。

  就像是鞭子抽打在人身上的声音。

  雨势渐骤,暴雨倾盆,洗尘楼内雨帘密集,再也无法视物。

  其间偶尔一道剑光闪起,瞬间便被暴雨吞噬。

  片刻后,楼内响起一道极其清脆的声音,啪!

  暴雨骤停。

  那名槐院书生无力地倒在墙角,浑身伤痕,血水与雨水混作一处。

  他脸色苍白,有些发青的嘴唇微微颤抖,眼睛里满是绝望。

  那是被绝对的强大碾压后的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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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五十六章 两名少年的连胜

  暴雨骤停,清光重临,洗尘楼下的满地黄沙,被雨水冲出道道沟壑,看上去就像是西北临海处那片著名的高原。

  那名槐院书生倒在墙角,长衫被雨水与血水打湿。

  落落收鞭,静静站在原地,仿佛没有出手一般,贵气自显,霸气无双。

  “殿下……今年才十四岁吧?”

  摘星学院院长站在窗边,看着楼下这幕画面,感慨说道:“这也太夸张了些。”

  确实很夸张,不是说落落在这场对战里表现出来的手段有多么精妙,相反,她的出手毫不精妙,直接便是一场狂风暴雨,凭借绝对强大的实力直接碾压对手,简单至极,所谓王图霸业风雨中,便是如此。

  如果落落遇到境界最高的对手,比如像苟寒食这样已经通幽的人,自然不能如此霸道地压制,但在同境界的修行者里,无论是真元数量还是精纯程度,以及狂暴地输出能力方面的绝对优势,都让她近乎无敌白帝一氏的血脉天赋果然霸道到了极点楼上观战的大人物们震撼无语,心想天机阁的点评确实没有错,年轻一代里,除了徐有容和秋山君能够与落落殿下相提并论,再没有谁的血脉天赋有资格与殿下做比较了。

  大朝试对战至此,终于开始渐渐进入高潮,好戏连接上演。

  落落击败那名槐院书生之后,紧接着便是狼族少年折袖与关飞白之间的战斗。这场战斗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陈长生也不例外。他甚至比别的考生更加关注天海胜雪已经退赛,令他感到警惕不安、可能对落落造成威胁带来伤害的人便只剩下折袖一人。

  洗尘楼的门再次关闭,对战开始。

  折袖与关飞白的这场战斗从一开始便进入了最激烈的阶段,洗尘楼的隔音阵法瞬间告破,楼外的考生们还没有来得及做好心理准备,便听到了一声比一声响亮的声音,有些神识稍弱的考生,脸色瞬间变白,竟是险些被那些声音震伤识海。

  那些响亮的声音不是拍打的声音,也不是撞击声,带着某种凌厉的意味,应该是剑锋切割开空气的声南方使团在京都停留日久,离山剑宗四人又很受关注,现在,很多人都知道七间用的是传闻里的离山戒律堂法剑,关飞白用的却是一把很普通的、只值五两银子的剑,此时听到那些凄厉的剑声,楼外的人们很是震撼。能够用一把只值五两银子的普通长剑,便能发出如此明亮的剑啸,关飞白的真元何其雄浑更令人们感到震撼的还是狼族少年折袖,没有兵器的他是在用什么方法对抗那把恐怖的剑?

  剑啸之声愈发凄厉,学宫世界里的天地生出感应,碧空之上的云层开始缓慢移动,不停变幻着形状,一时如山崖嶙峋,一时如浊浪拍岸,其间剑意纵横,肃杀至极,然而那些云朵的形状始终无法持久,仿佛原野间有风在啸,又似是狼群在咆哮。

  洗尘楼外一片死寂,很多考生被看到的画面与听到的声音震撼的脸色苍白,他们无法想象,如果此时是自己在楼间,无论面对那些纵横入云的剑势还是那般恐怖凄厉的风啸,除了即刻认输投降,还能做些什陈长生脸上的神情也越来越凝重。

  在青藤宴上,关飞白曾经和落落试过剑招,虽然当时没有动用真元,但他看得清楚,此人天赋极高,修行极苦,在剑之一道上的水准非常出色,传闻里说他在神国七律里,剑道水准仅次于秋山君,很有道理……然而很明显,他始终没有办法压制住现在的对手。

  那个叫折袖的狼族少年究竟强成了什么样子?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剑啸之声渐渐消失,也不再有风啸,随之而起的是一声吱呀。

  洗尘楼的门开了。

  折袖从楼里走了出来,脸色微微苍白,神情依旧漠然如前,冰冷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情绪,看着根本不像人类。

  他走下石阶,速度有些慢,每次抬膝似乎都会有些问题。

  人们这才注意到,他的左膝处隐隐有抹血渍。

  片刻后,一道血水顺着他的裤管流到了脚踝处。

  他没有穿鞋,始终赤着足,所以这道血水看得非常清楚。

  随后,关飞白也走出了洗尘楼,他的身姿依然挺拔,洗的微微发白的衣衫上没有裂口,更看不到血痕,竟似是没有受伤。

  人们看着他向溪边走去,有些吃惊,心想难道关飞白就这样简单的胜了?

  折袖走到人群外围的草地上,坐下开始调息,闭上眼睛,不理四周传来的议论声。

  他的坐姿有些奇怪,不是盘膝而坐,而是坐在自己的脚踝上,看上去更像是蹲。

  这时候关飞白走到了溪畔,他看着苟寒食,准备说些什么。

  苟寒食摇头,示意他不要说话,抬起右手,指出如风,闪电般在他胸口连点三下,输进一道真气。

  关飞白脸色微微变红,然后变白,如是重复三次,然后噗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

  这口血洒落在溪畔的数株野草上,嗤啦声响里,那几株野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然后断落。

  一片哗然,考生们这才知道,原来他竟是受了如此重的伤,只不过一直忍到此时,伤势才暴发出来。

  他喷出的那口鲜血里没有毒,只是残留着折袖凌厉的真元劲意。如果不是苟寒食及时出手,那道劲意在关飞白体垩内隐藏下去,只怕会严重影响到他的修行。饶是如此,此时他也是脸色苍白,憔悴至极,仿佛生了一场大病。

  想着那名狼族少年下手如此阴毒,梁半湖望了过去,目光微寒,七间更是气的小脸涨红。

  关飞白擦掉唇角的血水,说道:“技不如人,怪不得人。”

  苟寒食拍了拍他的肩,以示安慰与赞赏。

  这时,那名离宫教士出现在石阶上,宣布道:“摘星学院,张听涛胜。”

  至此,对战第三轮结束。

  洗尘楼外一片安静,没有人喝彩,连议论声都没有。

  因为人们已经预见到,对战将会变得越来越激烈,自然也会越来越血腥残酷。

  就在这种略显压抑与不安的气氛里,大朝试对战的十六强产生,紧接着举行的便是第四轮对战。

  令所有人都想不到的是,折袖马上再次登场,而他的对手,是离山剑宗的另一位少年强者七间。

  连接遇到两名强敌,而且两场对战之间,没有什么休息的时间,虽然说这是抽签的结果,终究有些不公平,如果换作普通的考生,或者会请求考官再给自己一些调息的时间,但折袖依然没有说话,神情漠然走进了洗尘楼。

  楼内很安静,战斗已止,折袖看着身前满地黄沙,仿佛回到了夏时的故乡,过了鹿鸣坡后有条江,那里种着大豆和高粱,可以不用狩猎,也能填饱肚子,只是高粱烤的再如何焦香,终究不如肉香。

  我是一匹来自北方的狼。

  狼行千里吃肉,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虽然你还是个小孩子,但既然是对手,当然要毫不留情,为何你如此生气?

  他看着对面,漠然的脸上第一次有情绪显现,那种情绪很难形容,非常怪异。

  七间站在对面,黑发在战斗中散开,披在肩上,显得更加瘦弱。

  慈涧寺的叶小涟,国教学院的轩辕破,还有他,是参加今年大朝试年龄最小的三个人。

  他的脸蛋很稚嫩,此时满是愤怒。

  折袖很不理解七间的愤怒,想着先前自己近身战时用的那几招虽然有些阴险,但……战斗便是生死,阴险些又算什么?难道你离山剑宗的长辈没有教过你如何战斗?先前你师兄表现的可要比你潇洒多了。

  先前他用了那几记阴险的招数后,七间不知为何勃然大怒,再不像从前那般谨慎,真元暴发,连着数十记剑招狂飙而出,像个疯子一般与折袖缠斗在一起,如果不是折袖在生死间行走多年,还真的险些被他生生拿剑劈死了。

  如果让苟寒食知道小师弟有这样的表现,他一定会非常欣慰。

  即便是折袖这样的怪物,想起先前七间如火暴发一般的剑招狂飙,也有些余悸。

  愤怒有时候确实是种力量。

  遗憾的是,愤怒这种力量很难持久,七间那轮剑招狂飙没有把折袖砍死,折袖还是获得了最终的胜利走出洗尘楼,七间走到苟寒食的身前,嘴唇微瘪,眼圈微红,显得极为委屈。

  “出什么事了?”苟寒食微微挑眉,很明显他第一次动了真怒。

  七间擦掉眼泪,说道:“没什么,师兄,你要帮我报仇。”

  苟寒食看了一眼远处的折袖,说道:“好。”

  狼族少年折袖连胜两场,连续淘汰了神国七律里的两人,这震惊了很多人。

  但真正令所有人震惊的事情是陈长生又赢了。

  前三轮陈长生的对手当中,第一轮和第三轮都太弱,第二轮他遇到了槐院霍光,霍光虽然强,但毕竟没有进入青云榜,很多人并不能准确地判断出陈长生的水准,而这一轮,他的对手是来自霜城的一名青年高手。

  这名霜城青年高手,在青云榜上高居二十余位。

  就在所有人以为陈长生参加大朝试的故事将会就此结束的时候,他再一次震惊全场,战胜了自己的对手。

  人们难以理解,他究竟是怎么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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